2019年8月9日，華為在全球開發者大會上面向全球發布了自己開發的鴻蒙（Harmony OS）操作系統，引起廣泛關注。操作系統最難之處在于建立生態，一個新的生態應該如何形成，怎么樣才能加速生態的形成，鴻蒙操作系統建立生態的路徑是怎樣？本文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先回顧了過往操作系統中典型成功者與失敗者的得失，再從六個方面闡述了鴻蒙操作系統建立生態的路徑思考，希冀本文能給鴻蒙建立生態及我國發展操作系統有所裨益。
一、鴻蒙伊始，任重道遠
2019年8月9日，華為在全球開發者大會上面向全球發布了自己開發的鴻蒙（Harmony OS）操作系統。一時間關于鴻蒙的討論和文章甚囂塵上，也出現了一些過于樂觀、非理性的觀點。
華為發布鴻蒙OS，是一個突破，值得振奮鼓舞，但操作系統最大的難點不在于技術本身，而在于能夠建立相應的生態。操作系統的競爭不是單一技術、單一產品的競爭，而在于生態體系的競爭。2019年7月31日，華為舉行“千瘡百孔的爛伊爾2飛機”戰旗交接儀式，任正非在儀式上做了題為《鋼鐵是怎么煉成的》的講話；“華為終端業務‘油箱’被打爆（芯片是發動機，生態是油箱），還來不及建立起生態，可能會遭遇艱難‘長征’”。華為對此的認識是清醒，鴻蒙OS的發布只是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后面的路還很長，并且留給華為的時間不多。
那么一個新的生態應該如何形成，怎么樣才能加速生態的形成，鴻蒙OS建立生態應該怎么做？本文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
二、前車不忘，后事之師
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分析之前的生態建立的因素與特點。可以看到，如果以通信基礎為主線，過往的兩大類操作系統及其生態勝利者分別是有線的PC互聯網時代的Windows、無線（3G、4G）的移動互聯網時代的Android/iOS。在新的通信基礎上，新生態并非對舊生態的簡單替代，而是一種超越式的替代，并且這種替代不是一朝一夕完成，而是由點及面經過多年時間。
在操作系統及生態建立的過程中，有成功者也有失敗者，分析成功者的經驗、吸取失敗者的教訓，能降低試錯成本，提高走到彼岸的概率。
（1）成功者
閉源的iOS。2007年1月的MacWorld大會上喬布斯發布了搭載iOS原型的蘋果第一款手機，當時的手機并未裝應用程序，但3.5英寸480*320分辨率的大屏幕、多點觸控的交互方式以及從未見過的簡潔UI，都顛覆了人們對于傳統意義上手機的認識。并且很快蘋果在2008年3月發布了第一款iOS軟件開發包，并在當年7月推出App Store，這是iOS歷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它的出現開啟了iOS和整個移動應用時代。收入三七分成的制度和良好的開發環境迅速吸引了大量開發者。開發者參與開發了海量應用，app病毒式地激增與蔓延，iOS生態逐漸建立。同時，iOS也憑借著蘋果公司的產品，不斷在自己的生態中發展壯大。
開源的Android。在2007年11月，谷歌公司正式向外界展示了Android操作系統，并且宣布建立一個全球性的聯盟組織，該組織由34家手機制造商、軟件開發商、電信運營商以及芯片制造商共同組成。這一聯盟將支持谷歌發布的手機操作系統以及應用軟件，將共同開發Android系統的開放源代碼。由于谷歌當時還只做軟件，其開源的屬性讓硬件廠商放下了很多被他人控制的擔憂，積極加入安卓系統的使用之中。隨著越來越多的廠商與開發者參與其中，Android逐漸成為全球最大的手機操作系統。
后發的KaiOS。而印度智能手機操作系統KaiOS則是作為后來者成功的典范。KaiOS已經成為世界第三大的智能終端操作系統，其成功經驗是面向印度十億人口規模的單區域市場，推出搭載印度KaiOS操作系統的Jio Phone 搭配了極為低廉的 4G 套餐價格（每月 49 印度盧比（折合人民幣約 4.6 元）就可以獲得無限時長語音通話，以及 1GB 數據流量以及許多免費的應用）快速獲取對價格敏感的廣大用戶，依賴4G網絡服務圈了1個多億的用戶，然后再基于kaiOS手機操作系統做硬件，基于硬件做服務生態，打通網絡—操作系統——硬件——服務一整套上下游產業鏈。
（2）失敗者
在移動互聯網大潮來臨之際，傳統的兩大王者諾基亞和微軟并沒有袖手旁觀，相反他們積極投身于移動終端操作系統的研發，分別推出了symbian OS和Windows Phone，但雙雙落敗，被時代淘汰。
為什么他們會失敗呢？移動互聯網時代，應用或服務成為產業價值鏈的核心。操作系統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基礎軟件，而是為構建應用生態系統服務的平臺。
從客觀來看，雖然移動終端的數量以幾十億計，整個市場空間巨大，但能容納的成功者很少。這似乎矛盾？筆者在《梅特卡夫定律與互聯網馬太效應》一文對這一問題進行過剖析，認為網絡效應放大了馬太效應，網絡節點不斷增加，網絡效應愈強，在節點數差別不大的情況下，網絡價值可能差別很大，快速進行優勝劣汰，向頭部網絡聚集，最終放大了馬太效應，網絡效應一旦導致用戶規模化病毒式增長，留給后來者的時間窗口非常短暫。“一將功成萬骨枯”， 只剩下少數幾個王者，其它都成了炮灰。第一是贏家通吃，第二有意義，到第三可能就完全沒意義。
從主觀來看，雖然symbian OS和Windows Phone初始各有各的先天優勢，但沒有海量優秀應用，無法建立生態。無論什么樣的操作系統，其本質都是各種程序的平臺，沒有各種程序（applications或Apps），也就難有該系統的繁榮。這背后是硬件進步獲取用戶粘性的方式被軟件應用帶來的用戶體驗所取代。
Windows Phone在技術層面依靠微軟的強大實力都不該弱于Android和iOS。但是由于其晚起劣勢，導致平臺下的App無論從數量和質量來說，較之Android和iOS都不能望其項背。諾基亞早于蘋果預判手機“變天”的趨勢，推出symbian OS。但symbian OS代碼陳舊，不易加上新的核心功能，難以適應千變萬化的市場形勢，采用C++語言開發，提高了應用程序開發者的門檻，對開發者不友好，這些導致諾基亞所建立的硬件優勢與品牌效應被無限弱化。兩類操作系統應用開發困難、對開發者支持少、缺少合作伙伴導致開發者流失——應用少、體驗差——用戶流失——開發者獲利少——開發者流失……進入惡性循環。而Android和iOS正以迅猛之勢發展，此消彼長。
另外，從商業模式看，無論是Android還是iOS都采取了操作系統免費策略——靠免費授權系統來換取市場份額的增長，快速形成多邊開放的平臺，快速圈占了一大批手機廠商及用戶。而微軟由其固有基因與盈利模式無法做到免費授權。微軟是賣軟件產品的以及相應配套服務的，無法像蘋果與谷歌一樣基于操作系統免費，通過“羊毛出在豬身上”來完成盈利模式的閉環。
三、六箭齊發，以啟來路
操作系統成功難在應用生態的繁榮，確保軟硬件融合的系統體驗，確保系統的穩定性、安全性，如何將一個空殼平臺吸引更多應用開發者進來開發軟件才是關鍵問題。從更加宏觀的角度看，操作系統成功的重點還在于能否搭建起一個能夠連接軟件開發者、芯片企業、終端企業、運營商等產業鏈上多個主體的完整生態圈。從Windows、Android、iOS等操作系統的歷史看，這些在全世界范圍內被廣泛應用的操作系統，它們的成功都是建立在全球開發者共同開發和維護的基礎上。
那么鴻蒙OS在建立生態的過程中可以采取什么樣的策略或者著重考慮哪些因素？
（一）順時待命，降維打擊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主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任何事情都要“順勢而為”，順應時代潮流，具體到信息通信領域，我們正在進入5AIoT（5G+AI+IoT）時代。從有線到3G、4G,計算平臺在變化，操作系統也在變化。鴻蒙OS的戰略方向即需要面向5AIoT這一大趨勢。
移動互聯網的智能手機的操作系統生態由Android和iOS二分天下，用戶粘性十足、路徑依賴固化、生態壁壘牢固，在這個領域已經幾乎沒有新進入者的生存空間。過去60年間計算平臺發展歷史證明，當人們使用的計算平臺硬件發生改變時，就為新操作系統廠商進入市場提供了機會，在5AIoT領域包含了大量的新型智能硬件，這樣一個新的操作系統市場中鴻蒙OS更有機會，鴻蒙OS的主攻方向斷然不應是智能手機，而應是面向5AIoT這一新戰場。
打敗微信的絕不是另一個微信。如果以現有的技術挑戰現有的生態，而沒有抓住未來的技術趨勢，沒有革命性的創新是難以成功的。搶占制高點需要有降維打擊的能力和著力點。iPhone之所以是劃時代的產品，就是以iOS為基礎，圖形化的人機交互、App store等領先技術或模式降維打擊了傳統手機。
那么鴻蒙OS有何引領潮流之處？
華為鴻蒙操作系統具備非常鮮明的特性，符合未來的發展方向。鴻蒙操作系統具有四大技術特性：1.分布式架構首次用于終端OS，實現跨終端無縫協同體驗；2.確定時延引擎和高性能IPC技術實現系統天生流暢；3.基于微內核架構重塑終端設備可信安全；4.通過統一IDE支撐一次開發多端部署，實現跨終端生態共享。此外，推出的方舟編譯器基于支持多語言、跨平臺、靜態編譯、靈活優化等能力，打造更高產能和更高性能的編程環境，能夠幫助開發者以更低的成本獲得更好的應用體驗。
（二）優選賽道，從1到N
5AIoT高度碎片化，無數的長尾應用，芯片、終端和軟件平臺的多樣性，是一個比手機和PC要復雜得多的龐大生態系統，設備和系統的開發難度更高。面對龐大繁雜的5AIoT環境，一款操作系統要想成功，其難度要遠高于Android和iOS。雖然鴻蒙OS是一個跨終端的操作系統，但如果鴻蒙OS貿然大片鋪開、各個出擊，效果不一定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鴻蒙OS應該從一開始，優先選擇一個賽道，集中火力打造生態，再橫向擴展，從1到N。
那么選擇哪個賽道呢？這個賽道需要有足夠多的終端數量，需要有足夠大的市場，需要有一定的基礎，需要符合5AIoT未來發展的趨勢。綜合來看，智能網聯汽車是一個可供認真考慮的選擇。
隨著計算機結合人工智能、5G通信技術應用于汽車領域，智能車控、車載操作系統逐漸成為未來的一個重要發展方向。智能網聯汽車操作系統不僅有助于發展我國自主可控的車聯網，而且有助于把控智能化汽車的周邊產業，從而延伸出類似智能手機領域出現的廣泛而龐大的應用與服務機會，為汽車上下游產業生態鏈帶來發展機遇，讓中國的汽車工業逐步擺脫處處受制于人的局面。
今年5月，華為成立智能汽車解決方案BU，該部門隸屬于ICT 管理委員會管理。華為對這個部門的定位是：智能汽車領域的端到端業務責任主體，為客戶提供智能汽車的ICT 部件和解決方案，幫助車企造好車。相對大眾等汽車廠商推出汽車OS，華為的位置是有利的，因為華為自己并不造車，與各個汽車廠家沒有利益沖突！華為在汽車領域已經開始布局，選擇智能網聯汽車賽道，將鴻蒙OS打造成智能汽車OS具有現實性與想象性。
（三）串聯企業，構筑同盟
在PC互聯網時代占據統治地位的是以微軟和英特爾為首的Wintel聯盟。微軟和英特爾，操作系統和CPU芯片領域的兩家公司成為事實上技術互相分享并且對彼此產品做特殊“關照”的盟友。借著Windows系統獨占市場時機，微軟推出了占用較大內存的程序，促使人們不得不購買配備擁有大量內存但價格較貴的英特爾處理器PC。依靠綁定銷售，Wintel聯盟實際占據PC市場90%以上的份額，造就了一個PC標配的時代。
鴻蒙OS發展可參考Wintel聯盟，與汽車廠商、零部件廠商、互聯網廠商等優勢互補，突破行業壁壘建立并保持長期戰略伙伴合作關系，控制核心環節，建立護城河，平衡各方利益，形成統一戰線。一方占優，各方并進；一點突破，全面鋪開。唯有抱團才能生存！如何串聯組織起企業，極為考驗華為的戰略部門，正所謂“定點即痛點，定位即地位，定力即能力”。
（四）打造爆品，體驗無價
操作系統本身是一個用戶粘性極高的產品。華為需要樹立不遺余力地去完善產品的功能和用戶體驗，追求極致，力爭給用戶帶來“超預期”感受的“產品思維”。早在2005年，喬布斯對前來采訪的《財富》雜志記者說：“事實上，軟件其實就是用戶體驗。”達索系統等公司現在推崇的“體驗經濟”不無道理。中國14億人口，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場，華為自身或者邀請頂級開發者與汽車廠商聯合打造“殺手級”的爆品應用，通過應用吸引用戶，創造良好的用戶體驗，這部分初始用戶又會帶動生態周邊應用入駐，再吸引更多用戶，不斷交替進行，形成集聚效應。推出用戶獎勵計劃，對初始用戶進行獎勵，快速圈起用戶。
（五）開發領航，雙向互促
開發者決定應用數量與質量，開發者決定誰是操作系統贏家，開發者社區是培育開發者的關鍵平臺。營造良好的開發環境，向開發者開放底層API、圖形化、拉拽式等簡便的開發方法、模型庫、算法庫、知識庫和工具庫、提供開發指導與幫助等。推出開發者獎勵計劃，點燃開發者熱情，建立開發者社區，通過開發者社區使用、創作、協作、互助、獲利、分享，進而讓開發者產生黏性、慣性、認同感、引入更多開發者。
華為消費者BG軟件部總裁王成錄稱，華為在和主要的合作伙伴在討論中國開源基金會，最快一兩個月，基金會將正式的運營起來，鴻蒙開源有很多架構，考慮給基金會運作。通過開源基金，發揮開源的力量，也是推動鴻蒙生態的重要途徑。
使用者通過鴻蒙OS，使用應用程序，并將應用需求、實際評價等反饋至開發者，形成雙向促進與迭代的雙邊網絡效應。
（六）軟硬兼施，疊加倍增
除了在操作系統發力，也要考慮5AIoT時代的硬件。PC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的技術底盤是“操作系統+芯片”形成的軟硬件一體化生態。5AIoT時代具備豐富的智能化應用場景，萬億級別設備，場景需求碎片化，對低功耗、低成本、定制化的要求高。而RISC-V擁有的精簡、低功耗、模塊化、可擴展等技術優勢，恰好適合5AIoT等嵌入式應用以及需要定制化的場景。ARM傳出暫停與華為的業務，更是加深了掌握芯片的危機感與緊迫性。
ARM、X86架構之所以這么強大，是因為多年以來X86、ARM架構已經建立了完整的生態，這一點上RISC-V是很欠缺的，需要一兩家強有力的大公司來推動才可行。大公司進入拉低門檻能夠讓全行業更積極的加入到RISC-V陣營，用戶數量也會增加，進而讓RISC-V的生態環境得到突破，讓RISC-V形成一個正循環，才能發展壯大。阿里日前發布了基于RISC-V架構的最強芯片玄鐵910正是這樣的一步。華為也已經投入到了RISC-V領域的研究，并加入了RISC-V基金會。5AIoT領域目前技術尚未定型、路徑尚未統一、生態尚未鎖定。華為在芯片領域特別是RISC-V如果再加把勁，形成“鴻蒙+RISC-V”的疊加效應、倍增效應，將更容易、更牢固地建立自己的生態。
四、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在生態建設方面，政府、行業協會等加大政策支持力度，進行合理地協調、引導是非常重要的。生態建設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多種資源匯聚、多方利益調和、多年時間積累，對于鴻蒙OS建立生態，謹慎樂觀，相信“中華有為”。